【言】飛鳥和蟬

王攵

      那天，拍完畢業照片後，我的同桌默默地躲在學校的大石頭旁發呆。
      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總喜歡一個人呆著，平時也不會有人打擾他。每次夕陽懶洋洋地匍匐在龍山脊背上時，他總是喜歡抬頭望著天邊火燒的雲彩，眼睛裏映一片火紅的世界。
      我靜靜地瞧著他在那裏沉思，手上的書頁隨著風舞動著，風翻開到哪一頁，他就看到哪一頁，眼睛從不感到疲倦。
      做了兩年的同桌，我平時和他交流太少了，想著今天都畢業了，總得說幾句吧？於是悄悄走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嘿，大哲學家又在想什麼呢？」我打趣兒地問道。
      他合上書，閉上眼睛，一言不發，我感覺到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他的大腦周圍環繞。
      「喂？怎麼了？」我有些緊張，害怕是不是讓他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他揉了揉眼睛，微笑了起來，微風悄悄地拉扯著他的白色校服。他說：「沒什麼，高中畢業了，總想著這幾年來那些讓我痛哭和讓我歡笑的事情，沒想到竟然已經過去了啊……」他轉頭向我，笑起來那麼陽光燦爛。
      「你記得那個學姐嗎？」他臉上被陽光打上了一層金黃，此刻像是希臘神殿裏的英雄。
      「那個學姐？你說的是那個讓你……」
      「沒錯，就是她，我想著都畢業了，跟你說說也沒什麼關係。你有興趣聽聽我和她的故事嗎？這三年關於我和她的故事……

      三年前，我來到了橋城一中，是高費過來的——是的，是高費，沒想到吧？平時看到我好像很博學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我是個數學白癡，所以中考其實根本沒考上。為了在橋城一中這萬神殿裏努力證明自己，我拼了命的去參加了很多活動和組織，我想證明我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我順利地成為橋城一中學生委員會的的學生幹事和橋城一中旭日廣播站的優秀播音員。但這一切，才是故事開始的開始。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9月5日，是我成為學委會幹事參加第一次全會的日子。為了方便聽講，我選擇了最最靠前的位置。我坐下來整理開會資料和筆記，還想著等下好好認識一下我們的學生領導，她就出現了。
      挺矮的個子，頭髮蓬鬆又捲曲，穿著天藍色的短袖運動衫，踏著雙乾淨的小白鞋，走起路來像小鳥似的一蹦一跳，頭髮也跟著一搖一擺的。巴掌大的臉好像也沒特別的。
      「嘿，小朋友？！」她突然叫住我。「你知不知道你坐在哪里呀？」我回頭望見她，雙手叉腰很神氣的樣子。
      「坐在哪兒？341會議室唄！」我傻傻地笑著說。
      「小傻瓜，你坐的這個地方是部長坐的位置！」她捂住臉哭笑不得。
      我懵了會兒，才發現這個人就是我們部門的部長啊！我趕趕緊起身坐到了後面一排。
      我說：「那個……部長啊，我剛來，不太懂規矩，以後請多關照啊！」
      她優雅地坐到位置上，突然回頭看著我，這時我才發現，她的眼睛好漂亮啊。怎麼形容呢？就像是一把牛奶倒進了夜空裏自由地流動著，又流入到了滾滾紅塵之中，再流入了她的那雙如寶石般的眼睛裏——她的眼裏是整個宇宙吧，我想。
      「所以，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呢？」她轉身托腮看著我，那雙眼睛還是那麼動人，我還是盯著她的眼睛。
      「啊，我叫趙有茂。」我的眼神依然沒有離開。
      「我叫呂煜萱，我記住你了哦。」
      我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麼。
      我下意識地說：「不，你記不住我的……」

      後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女孩子牽著我的手，在一處像天堂一樣的地方。我們一起奔跑著，奔跑著，然後她就走遠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夢醒後百思不得其解，問了問會解夢的室友，我室友二話不說就表示我有喜歡的人了。
      「什麼？我茂老二還可以有喜歡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實在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我怎麼可能會隨隨便便喜歡上一個人呢？螞蟻破這麼多高手，隨便一個都比我強很多，我喜歡她有什麼用呢？
      室友沉默了。他停下了嘴，默默翻起了一本解夢的書。
      「飛鳥和蟬，是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

      後來，我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動力，我在學委會工作特別努力。學委會的人常開玩笑地說：「女生要當男生用，男生要當畜生用，至於趙有茂嘛……那一定是一匹最忠實的馬了。」至於我和萱，我也一直以後輩的身份看待她，一直都很尊敬她。然而，有一天，這種尊敬竟然變得詭異起來……
      那是我們經歷過的第一個運動會，學委會、廣播站都很忙，所以有時候我不得不兩頭跑，但在學委會工作的時間總要多一點。那天，我們忙完了早上的工作，還剩下很多空閒的時間，於是我們部門的所有幹部幹事都坐在草地上閒聊起來了。
      那時候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形象——簡直太糟了！我發質很硬，頭髮又有點長，遠處看來就像是一頭炸毛的獅子，再加上我那時候戴的眼鏡不是現在的大框眼鏡，是那種看上去就覺得像老幹部的黑框。但是這也不妨礙我和別人聊天。當時我憑藉著得天獨厚的嗓音在大家面前唱起了歌，引來一聲聲讚揚，當然，我最想聽到的讚揚肯定是來自萱的。萱在一旁誇我聲音好聽，一邊嘲笑我的頭髮，我默默接受，便繼續在眾人面前唱歌。
      「茂茂好可愛！」萱突然大喊，坐在地上伸手要摸我的頭，我本以為是開玩笑而已，所以也把頭將就了她，結果沒想到，她還真摸了！還是很溫柔的樣子！
      那時候開始，我才發現，喜歡這件事情是騙不了你自己的，因為心不會撒謊，心早就把答案埋藏起來了。不過你也知道，我隱藏秘密的本事是有的，所以一直也沒跟她說。
      那天過後，每次工作我都帶一點她喜歡的小零食，有機會就分些給她。直到學校升類前半個月，我給她寫了一封信，吐槽了一下最近的壓力後，一切都變了。
      你還記得升類是什麼吧？那時你不在，可是學校為了升級成為省級一類示範性高中，全校人都做出了努力——學委會是主要輸出。
      12月4日晚上，因為我們部門和其他部門在劇務上出了爭端，萱的壓力很大，從晚會彩排開始到結束，一直都在發悶氣。我看到後很心疼，想去後臺幫忙，然而我和她不是一個工作組……
      第二天早上我起來去食堂點了杯熱牛奶，去她班上找她。她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姐，我知道你昨晚辛苦，這是……」
      「我不要。」
      我楞了一下，根本沒想到是這種情況。
      「姐，我……」
      「我說了我不要。」她把臉垮得更厲害了。「我知道我態度不好，但是請你回去。」
      我一時想不到什麼措辭，於是……

王攵

      哎，還是不說了吧，反正結果就是我說錯了話，我們兩個關係從那天起開始僵了……

      升類結束之後，她當著所有幹部幹事委員的面和我們部門的一個男生搞曖昧——就是那種不能直說，但可以看出來的那種。之後我發現這個男生竟然得到了很多重要的工作，而我卻被所有人忽視。這種感覺，好像自己在一座孤島上遙望城市燈紅酒綠的樣子吧。
      有一天，我無意中瞟到一張紀檢的報告，是關於部長候選人的品行觀察，上面的被觀察人就是那個男生的名字，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很失落了……
      我那時候還愚蠢地以為是我存在感太低了，所以又寫了幾封信給她。每次開會時我都會問她回信寫好了沒有（怎麼感覺自己更愚蠢了），她總說「在寫，你也不能讓我三節晚自習寫完你那幾封信吧？」
      12月30日，是全州交響樂比賽，需要學委會的組織安排，那個男生由於想早點在元旦節的時候回家，就沒有留下來繼續工作。我覺得這是和萱在一起的機會，於是我選擇了留下。
      比賽那兩天我是能接近萱就接近萱，可是她似乎總躲著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容易被那些突然打鼓的聲音嚇到，她只要被嚇到就回去抓住旁邊幹事的手臂。有一次她被嚇到，我恰好在她旁邊，她也本能地伸手抓我，我猛地回頭看她，她也猛地回頭看我，當她發現是我之後，眼神裏透露出了幾分藏不住嫌棄。
       那天工作結束後我問她，是不是覺得我煩，她閃閃躲躲，最後拿了木心的一句話來搪塞過去了。
      在那個學期的最後，學委會開了一次全會，散會後，她當著我們的面，把一包信給了那個男生。信有多厚呢？大概我拳頭的一倍多吧。我想起她之前說過一直在給我寫回信，原來是在給他寫信。
      從此，我和她的關係越來越怪了。
      有一天，可能是我雙向障礙發作，我打了一大串文字，向她痛訴我自己有多沒用、對她有怎麼不好，發給了她。為了比悲傷跑得更快，我刪了她的好友。現在想起來，我感覺過去自己好愚蠢……
      後來那個男生當副部長了，他的真面目漸漸露了出來……
      2020年，我們是5月返校的。作為正部長的她，僅僅開過一次會。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打算去問，結果有人跟我說問不得，除非我想嘗試一下被人整的滋味。
      我只好自以為是她不想見我才不來開會的。直到有一天……
      小梁也是學委會幹事，和我關係本來也一般，只是後來在一起工作才知道她明白的東西很多。到了2020年9月，我和她在一次偶然的對話後才得知：萱早就被架空了，幕後的人是新上任的委員和那個男生。
      「可是，現在已經是九月了……她不來開會也快要半年了……」
      我和她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哀憤。

      那天之後，感覺更奇怪了。
      2020年9月中旬，是2021年高考的英語聽力考試，出了奇的巧合：我們班自習的階梯教室正對著她的考場，只要我在階梯教室外一站，就自然的可以看到她。不過我們還是和配合的互相裝瞎，假裝看不見對方。
      我室友老羅——額，還是叫他書記吧。知道我和她的一些事情。書記跟我說，這次次考試對高三來說很重要，七屆學委會副主席的媽媽都專程趕到學校來喂她兒子加油。於是書記就慫恿我給她送一點東西，為她加油鼓勁。
      我猶豫了一久，便拿了張紙條寫上「Fighting」和「加油」，然後跑去超市買了一盒她喜歡的pejoy，冒著雨在3分鐘內沖到了她自習的341會議室，托了一位我熟悉的學姐，幫我送到她面前。
      但是好像一切都沒改變的樣子，路上遇見也會非常配合地躲開或裝瞎。
      國慶日放假，我已經不再是學委會幹事。在部裏的群聊裏，她破天荒地給我私發消息，說感謝那天我送給她的pejoy……
      然而我依舊不在意。
      11月了，天氣變得很冷。那天我沖進二食堂搶位子，剛發現有一排長桌上只坐了一個人，我二話不說奔上前去，正道我準備把書本放在那人旁邊時，我愣了一下……那個坐下來吃飯的是萱！
      我慌裏慌張地找了另一個離她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坐，吃飯時一直不敢看她。
      好吧，我還是偷看了幾眼。結果一不小心就對視上了，兩人愣了一下……我趕忙低下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焦慮，尷尬，我心頭湧上來許多難以表述的無奈。我只好專心聽外面的校園廣播，一邊在心裏默記《長恨歌》……
      這時，她走過來了。
      「嘿，謝謝你的百奇，我聽力成績是滿分……」
       我人傻了，愣愣地看著她，嘴裏的食物好像是凝住了，我的身體裏好像翻騰著什麼東西，全身動彈不得……
      她離開後，我狂扇自己巴掌說：「吃飯怎麼能分心呢！」可我早就吃不下飯了，甚至有些想吐。我不知道到底該怪罪我的胃還是怪罪我的心。反正那天晚上精神不振，或許你是看得出來的。
      從那以後，我和她終於走上了正常的關係。那年年底，我送給她一只泰迪熊，她拒絕了禮物，說現在她高三了，以後不要來找她，她要安心備考。我也很聽她話，有將近兩百多天沒有找她。我對自己說，有些人，如果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話，就該放下了……

      「那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我雙向障礙發作，差點死掉，而她已經畢業，通過了考試，考上了一個普通的大學，做起了一個普通的人，也愛上了一個普通的人——比她大七歲。」他拍了拍手，緩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她總有一天會忘記我的，我也總有一天會忘記她。我在她生命中也許毫不起眼，但是她在我生命中卻是一種永恆。」
      我默默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夏天還沒開始卻要結束了。
      他走的時候，一棵樹上剛好飛走了一只鳥，蟬也沒有再鳴了。

王攵

各位好這裡是王攵。
由於字數限制，我不得不把小說分兩次發，還希望各位諒解。
這個小說是根據真實的故事改編的，希望各位讀的開心！

黑胶普罗

唔，感覺就像在看某雜誌上的文章呢
寫的很好看啊
讓我想起了好多高中以前的事